國家能源局近期發布《關于健全完善電力現貨市場建設試點工作機制的通知》，要求全國第一批電力現貨市場建設8個試點地區原則上應于2019年6月底前開展現貨試點模擬試運行。8月31日，南方(以廣東起步)電力現貨市場試運行啟動會在廣州召開，成為全國首個投入試運行的電力現貨市場。伴隨時間節點靠近，各方對試點進展的期待倍增。為此，記者專訪了清華大學能源互聯網研究院副院長、博士生導師陳啟鑫，解析廣東電力現貨市場建設過程與進展，并探討我國電力現貨市場面臨的挑戰。

01

記者：據了解，清華團隊為廣東電改提供理論和技術支撐。請您介紹一下廣東省電力現貨市場建設進展情況。

陳啟鑫：廣東省目前是8個試點中進展最快的，國家發展改革委副主任連維良對廣東省的考察調研進一步推動了整體進程。按照計劃，今年年底之前進行模擬推演，已經通知廣大市場成員進行申報，并基于申報數據進行測試與模擬運行，同時對規則進行分析;對于模擬運行中所暴露出的相關問題，通過研討會予以討論解決。明年1月至6月，將加強試運行的力度，不排除在試運行過程中按照市場主體的報價嘗試進行調電和結算。明年7月份，廣東省電力現貨市場正式運行。

02

記者：廣東電力現貨市場建設方案和交易細則制定過程中遇到了哪些問題?

陳啟鑫：廣東省電力現貨市場建設方案和市場交易規則，是國家能源局監管機構、廣東省政府在聽取各方意見的基礎上，從廣東實際情況出發，由電網主要執筆，在綜合其他各方意見的基礎上，用一種開放的架構去編寫的，是一個包容的體系。在這個過程中，清華團隊主要提供理論和技術支撐。在前期規則制定過程中，我們展開了全面的分析和預判，考慮市場建設中可能面臨的各類問題，討論多項方案，分析復雜、精細和簡單的市場建設方式。

其中一個焦點是關于售電側進入市場的時機問題。有觀點認為要先優化發電側的資源，待條件成熟之后再引入用戶和售電公司;有反對意見稱，這樣的市場不是雙邊競價、不“高級”。若一開始就讓售電側進入，確有一些售電公司反映理解不了，要求簡化規則。如此這樣雖然形成了“高級”的雙邊競價，但其實是非常粗略的市場設計。事實上，在市場設計時往往會存在這樣的矛盾。因而，我們先明確市場建立的目標、要解決的問題，再決定規則。起步階段先抓主要問題，先做發電側競爭，用戶側主要通過中長期交易，先不進入現貨市場。隨后根據征求的意見，修改規則，形成了現在的基本格局，即用戶側報量不報價，發電側做發電側競爭，中長期電量的分解可通過標準曲線，不一定要求用戶或售電公司跟電廠一對一分解，進而降低了市場參與的難度。我認為是一個折中方案。

現貨市場的起步初期，根據現有的條件和資源，有些復雜的規則需要取舍，或者由于技術限制需要舍棄。原則是先運轉起來，然后在建設過程中等待具備條件時再調整。國內外專家提出的寶貴意見，會成為后續市場規則修正的參考。

03

記者：廣東月度競價市場在經歷了多次規則調整之后，從起初大的價差到今年逐漸趨穩。廣東電力現貨市場啟動會帶來降價浪潮嗎?

陳啟鑫：我覺得需要全面看待這個問題。一方面，現在的市場交易結果，是在當前規則下形成的一種暫時的均勢，是各方談判、博弈之后形成的，市場機制變了，結果可能也會變。另一方面，市場化不等于降價，因此不能用降價幅度來衡量市場建設的有效性。現貨市場建設之后，電價不可能總是降低，有時會提升。雖然我們期望市場化能夠帶來降價的福利，但這不是一定的，具體還得看供需環境與煤炭價格的變化。

04

記者：廣東省電源品種豐富，不同類型機組同臺競價是否合理?

陳啟鑫：這是計劃思維和市場思維的不同。從市場思維上來看，基于“同網同質同價”原則，不管誰發電，用戶用電的效果是一樣的，因此價格也一樣。從計劃思維來看，電廠的成本不同，他們應該得到的價格也不同，所以不能同臺競爭。建立市場應該多采用市場思維來看待這個問題。

05

記者：近期出現售電公司被淘汰和退市現象。電力現貨市場運行后，售電公司如何適應規則?

陳啟鑫：對于售電公司參與現貨市場，目前外界有兩個角度的評論，我覺得是相互矛盾的。第一個角度是要求規則盡量精細，體現現貨市場的專業性。第二個角度認為規則不能太復雜，否則售電公司理解不了難以經營。從現貨市場的本質上看，需要做到分時競爭，讓電能反映不同地點、不同時間的價值，這樣有利于促進資源優化配置。這也是現在國際上比較公認的一個價格體系。我國建立現貨市場，是要引進這個模式。市場成員是否被淘汰，不是評判市場規則是否合理的標志。市場本質是優勝劣汰，沒有競爭力的公司被淘汰，反而是合理的。而如果想要對售電行業進行保護，可采用非市場的機制來保障。

06

記者：目前建立電力現貨市場還面臨不小的挑戰，市場監管也面臨很大壓力，您認為監管工作在哪些方面需要強化?

陳啟鑫：監管對于電力現貨市場非常重要。現貨市場設計的先進性、合理性，與監管緊密相連。監管能力越強，市場可以設計得越精細，能夠考慮更多要素，會做得更好。電力現貨市場對監管能力提出很高要求。如果監管能力不足，市場的尋租空間可能會很大。從國際的實踐來看，在電力現貨市場運營過程中，監管部門、地方政府發揮重要作用，履行更多職能。

我建議，首先在建立規則階段梳理市場，提前布局。從監管上出臺配套措施，提前做好準備或專題研究。比如廣東出臺了《廣東電力現貨市場機組發電成本測算辦法》，是一個很好的信號，等同于提前做出預案，假設報價出現較大偏差的時候就可知道具體偏差了多少，提前有一個公認的成本核算的準則，做市場中止的時候就有據可依了。其次，要提高專業能力，可以考慮引入第三方專業監管，把監管工作看成一項專業化的服務，讓有資質的第三方主體去做評估分析，這也是國外常用的一種手段。

07

記者：您預判廣東電力現貨市場在試運行期間會遇到哪些挑戰?

陳啟鑫：我判斷可能存在四個風險。

第一個風險是價格的波動。電力現貨市場不一定能夠實現政府預期的降價幅度，或者至少在某些用電緊張時段，價格有可能上漲。這個需要社會輿論、政府主管部門要有心理準備，不要因為價格的短時起伏就對市場進行過度干預。

第二個風險是市場主體間的串謀。在市場設計的時候，包括在運行過程中要去考慮這些事情，要引入市場力監控手段，在規則中有所體現。

第三個風險是規則不可預見的漏洞。市場成員很聰明，很可能合理利用規則來獲利，也有可能會出現一些市場設計時沒考慮到的漏洞，畢竟國內建設現貨市場的經驗不足。希望能夠通過試運行，把這些漏洞等找一找、補一補。

第四個風險是技術支撐的風險，包括數據采集的及時性，交易系統運行每天的計算、結算是否做到及時、準確，也需要進行充分地測試。

我覺得這四個層面是需要在運行過程中去關注的，也需要各方做好心理準備和技術準備。

原文首發于《電力決策與輿情參考》2018年11月30日第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