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五”是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期，深化改革的攻堅期，也是電力體制改革9號文發布后，改革落地的關鍵期。隨著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增長速度換擋，結構調整加快，電力工業發展亦面臨著一系列新形勢、新挑戰。如今，“十三五”已行至過半，離收官僅剩不到兩年時間。站在“十三五”規劃中期的歷史節點看電力發展，應如何看待規劃目標與實際發展的出入？超額完成或滯后發展的背后又存在怎樣的矛盾和癥結？本刊記者專訪了中國投資協會能源投資專委會會長、國家能源局信息中心原巡視員孫耀唯，深度解讀了電力“十三五”中期發展存在的問題和未來發展的重點及方向。

 

 

 

在“十三五”前兩年里，電力發展總體呈現出穩中向好的態勢，電力供應安全可靠，電源與電網發展較為協調，技術進步、節能減排、能源結構調整效果較為明顯，發展形勢總體符合預期。

 

可以說，“十三五”期間的電力發展總體上滿足了國民經濟發展需要。2017年，全社會用電量達到6.36萬億千瓦時，發電裝機達到17.8億千瓦，其中水電3.4億千瓦（含抽水蓄能2869萬千瓦）、風電1.6億千瓦、太陽能發電1.3億千瓦、核電3582萬千瓦、火電11.0億千瓦（含煤電9.8億千瓦、氣電7582萬千瓦）、生物質發電1655萬千瓦。其中光伏在2017年便已超額完成計劃，風電發展符合規劃進度，成為我國僅次于火電、水電的第三大電力來源，海上風電更是憑借區位優勢和不占陸地面積等特點實現了規模化發展，有望成為我國風電產業發展的新動力，新能源兩大主力電源勢頭強勁。

 

除了風電、光伏和火電，水電、核電、氣電、抽水蓄能等均未達到規劃目標。但即便多種電源建設滯后于規劃目標，其利用小時數仍有待提升。“利用小時數相對較低反映了市場真實的消納能力，因此，有些領域發展滯后于規劃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并不是壞事。過度發展導致過剩嚴重，反而會產生更大的問題。”孫耀唯說。

 

風電、光伏在“十三五”前期乃至之前更長一段時間內都呈現出高速發展的態勢，這固然與能源轉型、低碳發展的趨勢有關，亦得益于政策的大力推動。但早年的新能源的“野蠻生長”導致問題頻現，隨著光伏“5·31”以及風光平價上網政策的出臺，新能源市場也將逐漸走向理性和平穩。

 

對照規劃目標，新能源規劃看似相對保守，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有它的合理性。目前火電、水電、風電、光伏等各種電源已具有相當規模的存量，且火電建設已提前超過11億千瓦的規劃目標，這也是各類機組利用小時數不高的原因之一。2016年和2017年，我國全社會用電量分別達5.92和6.36萬億千瓦時，同比增長5.0%和6.6%，年均增長5.7%，均高于3.6%~4.8%的規劃預期。2019年1月，中國電力聯合會發布《2018~2019年度全國電力供需形勢分析預測報告》顯示，2018年，全國全社會用電量6.84萬億千瓦時，同比增長8.5%、同比提高1.9個百分點，為2012年以來最高增速。用電量增速高于預期，但運行效率有待提升，可見存量電源仍需要進一步消化。

 

科學研判電力需求總量、區域分布，是制定完善電力規劃的基礎。以需求定規劃，理性發展，適度規劃，是能源發展走向質量時代的體現之一。

 

隨著能源轉型的持續推進，我國能源結構也在不斷優化。從《2018~2019年度全國電力供需形勢分析預測報告》來看，居民用電、第三產業、高技術及裝備制造業用電將成為未來增長主力。大工業負荷需求可由能量密度較高的存量火電來滿足，而可再生能源和分布式發展對于居民用戶和第三產業用戶是具有潛在優勢的選擇。目前，風光平價上網穩步推進，盡管去補貼可能在短期內對新能源產業造成震蕩，但隨著技術不斷進步、規模不斷擴大以及政策的持續推動，新能源發展前景依然可觀。“目前風電、光伏發電成本下降很快，集中式發電可與風光水、風光火互補打捆外送；分布式發電即發即用、多能互補、沒有遠距離的輸電成本，使其在中東部負荷需求較大的區域具有廣闊的發展前景。”孫耀唯說。

 

 

和新能源相比，我國氣電發展則稍顯滯后，與國際水平相比有較大差距。盡管我國新疆、四川等西部地區蘊含著豐富的天然氣資源，但大多數氣田的地質構造比較復雜，勘探開發難度較大。我國在油價高位時確認的進口液化天然氣長期貿易合同價格比較高，再加上較高的運輸成本，是制約我國氣電發展的主要因素。“一方面，天然氣價格居高不下，另一方面，天然氣發電裝備和備品配件主要依賴進口，使得本已高昂的價格更添一籌。電力發展‘十三五’規劃要求，全國氣電新增投產5000萬千瓦，2020年達到1.1億千瓦以上，這一指標不及風電、太陽能，即便規劃保守，但發展進程仍未達到規劃要求。國際上，即便是從日本、韓國等一次能源較為匱乏的國家來看，氣電所占比例仍然不低。這種差距既與國內油氣改革和天然氣市場開放程度有關，也與國產裝備制造業的發展水平有關。2013年以來，隨著美國頁巖氣革命，國際天然氣市場供需總體寬松，價格逐年走低。因此，要進一步開放市場，加快國內勘探開發、健全海外多元供應、建立多層次天然氣儲備體系、加快天然氣基礎設施建設和管網互聯互通，建立和完善天然氣市場交易機制。同時更要加快燃氣輪機國產化設備研發制造的步伐，推動技術領域的重點突破，提高自主創新能力，降低裝備制造成本。當前，氣電能否健康發展已成為實現我國能源轉型發展的一個重要環節。”孫耀唯說。

 

他認為，積極發展氣電的重要性體現在幾個方面：其一天然氣發電污染排放少、發電效率高，運行靈活、啟停方便，可起到很好的調峰調頻作用，系統靈活性問題可以進一步得到解決。對比抽水蓄能更具優勢，抽水蓄能本身只是一種伴生資源，是用4度電解決3度電的問題，如能利用天然氣發電來解決調峰調頻問題，可以適度放緩抽水蓄能的發展進程。

 

其二發展天然氣發電，尤其是分布式發電，有利于多能互補，實現電熱冷氣水一體化供應，推動能源的梯級利用，大幅度提高能源利用效率。

 

其三，與風能、太陽能和生物質能等新能源相組合，可以更好地促進新能源發展。加之與大數據、物聯網、云計算、區塊鏈等信息技術的推廣應用，能夠實現能源生產和消費領域的深刻變革。

 

其四，積極發展天然氣發電，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平抑天然氣消費的峰谷差，降低天然氣的輸送成本和運行成本，為天然氣的平穩健康發展作出貢獻。

 

在電力“十三五”發展中，目前常規水電發展滯后于規劃指標。孫耀唯認為，我國的水電發展無論是勘察設計、裝備制造、施工力量等方面都沒有問題，當前主要是開發成本和市場消納的問題。“2002年以來，我國水電實現了跨越式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由于大型水電項目相對集中投產，也形成了較大的市場壓力。就資源條件而言，也存在后續水電資源開發成本高，輸出距離長，跨界河流、生態環境等方面的問題。所以水電開發更應加大研究力度、統籌兼顧、科學決策。”

 

西南水電是國家“西電東送”工程的重要組成，西南地區市場容量有限，需要外送廣東等地。但現實情況是，當受端省份落實了國家指令性計劃和政府間協議后，并不希望接受更多的外來水電，或壓低價格，或限制接納。

 

孫耀唯認為，出現矛盾的癥結在于市場沒有發揮作用。目前在核定各省輸配電價和跨省、區輸電價的基礎上，需要盡快建立跨省區電力市場交易平臺，允許發電企業和大用戶之間直接交易，而非通過省政府或省級電網企業之間進行交易。“建立了公平開放的電力市場，水電交易則完全是企業之間的市場行為，”孫耀唯說，“我國電力市場建設剛剛起步，要走的路還很長，無論是中長期市場還是現貨市場，都應建設更大范圍的區域電力市場，如果以省為實體，需求增長有限，市場容量有限，也容易形成有悖于公平公正的市場力和資源配置的行政壁壘。”

 

 

隨著電力體制改革的持續推進和市場環境的不斷變化，近年來，煤電企業經營形勢嚴峻。隨著煤炭去產能和煤炭限產政策的實施，煤炭價格居高不下，加之煤電設備利用小時數下降、煤電市場交易價格降低等多重因素沖擊，煤電企業的利潤大幅下跌，甚至可能陷入長期虧損狀態。這種“計劃煤，市場電”的現象讓發電企業十分被動，也反映出一次能源與二次能源之間存在市場機制不協調、不匹配等問題。

 

在綠色、清潔、低碳的能源革命大勢推動下，“減煤”“去煤”的聲音不絕于耳，煤電企業連年虧損，似已窮途末路。“但即便如此，煤電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仍將是我國主力電源，目前我國煤電技術已位列世界先進水平。2014年以來，經過超低排放和節能改造，我國煤電行業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煙塵年排放量大幅下降，供電標煤耗也呈現明顯下降趨勢，煤電逐步成為提供安全、清潔、高效、可靠電量和靈活調節能力的基礎性電源。在新能源逐步實現高比例替代化石能源過程中，煤炭仍是我國能源消費結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任何時候都不能忽略煤的清潔、高效和綜合利用。”孫耀唯說。

 

孫耀唯特別指出，提高電氣化水平既是提高能源利用效率、降低污染物排放的重要舉措，也是實現能源轉型的發展趨勢。不僅是電力和能源行業，整個經濟領域都要遵循清潔、綠色、低碳、高效的發展理念。最近，國家大氣污染防治攻關聯合中心的一份研究報告表明，京津冀及周邊地區大氣重污染的成因，主要是偏重的產業結構、以煤為主的能源結構和以公路為主的交通結構所致。尤其是鋼鐵、焦化、玻璃、化工、制藥等行業，柴油車運輸和冬季的散煤燃燒，應是今后大氣污染治理的重點。我國電煤占煤炭消費比重略多于50%，而美國是93%、加拿大85%、德國84%、英國75%、俄羅斯64%，世界平均也在78%左右。因此，在控制碳排放、減少煤炭消耗總量的同時，應提高煤炭轉換為電能的比重，加快電能替代燃油，燃煤鍋爐、煤炭散燒等是解決霧霾的有效途徑。

 

煤電企業發展的另一個重點是參與電力輔助服務。近年來，發電側和電網側的靈活性資源較之過去有很大提升，但仍然難以匹配新能源發展和風電、光伏接入電網所帶來的挑戰。系統靈活性的提升不僅要加快氣電和儲能建設，也包括火電的靈活性改造。《電力發展“十三五”規劃》中明確要求要充分挖掘現有系統調峰潛力，著力增強系統尤其是火電機組的靈活性。但從落實情況看，火電靈活性改造容量低于預期，這其中存在多方面原因，既存在技術條件的制約，也有政策激勵不到位等問題。因此，要進一步完善輔助服務補償機制，更要加快輔助服務市場建設，對火電靈活性改造給與足夠的激勵。

 

 

中國能源結構轉型升級的加速、全球能源供需格局的變化，使得電力乃至整個能源行業都出現了新的挑戰和機遇，從傳統能源向清潔能源，從高碳向低碳發展的轉變過程中，跨界融合將成為能源發展趨勢和潮流。

 

孫耀唯認為，按照“清潔、低碳、安全、高效”的總體要求，積極推動綜合能源服務應該是今后能源發展的一個重要選項。從諸多企業的發展案例看，綜合能源服務有利于實現傳統能源的清潔化利用，有利于帶動天然氣、風能、太陽能、地熱能的分布式發展，有利于在區域范圍內保障能源供給的安全，更有利于實現能源的梯級利用、互聯互通、優化組合，為提高能效、應對氣候變化和藍天保衛戰作出突出貢獻。因此，加速新舊動能的轉換，需要重視綜合智慧能源發展。

 

電力體制改革和能源轉型的推進對電網發展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從我國的能源資源稟賦和負荷分布來看，未來能源利用方式仍應堅持遠距離輸電和分布式能源協調發展，充分挖掘分布式能源發展潛力，發揮其經濟性優勢，同時有效利用西部地區的風、光、水資源，實現規模化發展。

 

目前，我國建成投運“八交十三直”21個特高壓工程，跨區跨省輸電能力達到2.3億千瓦。110千伏及以上線路合計134萬千米，變電容量107億千伏安，各級電網不斷加強，農村用電條件明顯改善。下一步應著力提高遠距離輸電效率，加強城鄉智能配電網建設。隨著新能源的高比例接入和分布式能源的快速發展，電網的結構和運行模式將發生重大變化。風能、太陽能等新能源具有隨機性、間歇性、波動性特征，大規模、高比例接入電網給電網帶來了巨大的調峰調頻壓力，同時，隨著大量分布式電源、微電網、新型交互式用能設備的接入，改變了傳統的潮流從電網到用戶的單向流動模式，也對配電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過去，我國主網投資和建設力度較大，配網則相對薄弱，未來智能配電網在滿足電力安全、可靠供應的同時，還需創新體制機制，支持與用戶的有效互動和用能管理，為用戶科學、高效用電提供技術支撐和優質服務。”孫耀唯說，“目前，很多用戶尤其是很多工商業用戶缺乏科學、高效、經濟的用電方式，加大用戶側節能管理，推動節能技術創新和綜合能源服務將是未來電力企業新的增長點，尤其是售電公司和增量配電企業更應著眼于此，而非簡單地追求銷售電量。”

 

孫耀唯最后說，能源和電力規劃的制定與實施還要特別強調節能與提高能源效率的重要性。我國已是世界最大的能源生產國、消費國和二氧化碳排放國，人均能耗和人均排放都大大超過世界平均水平，但人均GDP卻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與發達國家相差更大。

 

展望“十三五”后兩年和“十四五”，總體上能源消費總量還在上升，對資源、環境和碳排放壓力日益加大，石油和天然氣對外依存度也對能源安全提出嚴峻挑戰，客觀上擴大各類電源建設的難度都在加大。就規劃而言，我國“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規劃都提及和強調“節能優先戰略”，但時至今日，盡管進步很大，能源綜合利用效率依然偏低、節約的潛力還十分巨大。因此，按照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四個革命、一個合作”的戰略思想，不僅要精準施策、狠抓落實，也要同步推進建筑轉型、交通轉型、企業轉型、城市和鄉村的轉型，利用先進的能源技術和現代信息技術，推動能源和電力的跨界融合與智慧發展。

 

本文刊載于《中國電力企業管理》2019年02期，作者系本刊記者

 

原標題:跨界融合是電力“十三五”發展新趨勢——專訪中國投資協會能源投資專委會會長、國家能源局信息中心原巡視員孫耀唯